山月不知

未出口的爱常死于心怀

【良堂】万山



时间线混乱



大写OOC


       






周九良出生在1993年,而孟鹤堂出生在1988年。


       


在周九良脑海中,在孟鹤堂愿意和他玩儿的那几年里,他总是穿着双黑色的足球鞋,荧光绿色的双星标志,黄绿条纹的大汗衫。


       


夏天的孟鹤堂,在疯跑了一大段路之后,鼻涕总比汗水提前流出来。之后他会抬起肉嘟嘟的胳膊擦干净鼻涕。周九良不嫌弃他邋遢,总是跟他在大院里疯跑。


      


孟鹤堂偶尔会夸他,说他将来能当个跑步运动员。


       


那个时候孟鹤堂很胖,而他很瘦。


       


那时候,他们住在父母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对面是个很少有人的疗养院,树木和花草都很旺盛,天空很蓝也很高。


       


孟鹤堂小学三年级时,周九良五岁,那年夏天特别热。孟鹤堂和他的兄弟们蹲在疗养院大门口玩纸牌。之所以选在疗养院大门口,是因为那里很凉快。疗养院里充足的冷气顺着虚掩的玻璃门细小的缝隙,混进夏天的空气里,然后带着暖和的青草香钻入孟鹤堂和他兄弟们的领口。周九良没钱买纸牌,也因为手太小总是拍不赢他们而被孟鹤堂勒令离场。


       


可是好奇心总是驱使他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孟鹤堂的肩膀上看他们打牌。那种情形总让孟鹤堂很不耐烦,他揪着周九良额头前面的那几缕头发说他的脖子很痒。


       


他把周九良拉到离他们远点的地方,用那双黑色的足球鞋在粗糙的沙砾上画一个圈:“喏,坐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个圈可以保护你不被吃掉,像是孙悟空画的那个。”


       


于是那个夏天,周九良就是在蝉鸣里伸长了胳膊拔沙地外围草丛里的狗尾巴草中度过的。


       


还会时常听到疗养院门口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周九良把狗尾巴草编成一个花环,青色的草叶、草籽上微黄或者泛红的细细绒毛被太阳偏爱,清爽得就像那年未被破坏的时光一样。


       


周九良把狗尾巴草花环套在头上遮太阳,可还是被晒黑了好几层。看着变得和孟鹤堂一样黝黑的皮肤,周九良笑掉了第一颗门牙,像个糯米团子。


       


孟鹤堂说上牙要往下扔,于是他在草丛里挖了个当时觉得很深的洞,把那颗牙齿埋在了很深很深的土里。算是埋下了一个秘密。


       


也算是打下了一个伏笔,为他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说话总是漏气。


       


菠萝味棒冰是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的味道。妈妈却总说每天只能吃三口,多了会中毒,嘴巴会肿得像香肠。


       


孟鹤堂熟练地拉开周九良家冰箱门,取出一根菠萝味的棒冰,一口咬下,直接吞掉。而周九良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吮着手中那根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棒冰。非得等它们在口中融化成糖水,让舌头上每一个味觉细胞都感受到那滋味,才舍得咽进肚子。


       


孟鹤堂总觉得他可怜,于是大方地把自己那根放到他面前,允许他咬一口。


       


周九良惊恐地看着他:“不能吃,会中毒!”


       


孟鹤堂骂他是个胆小鬼,小屁孩。


       


于是周九良咬下他人生中的第四口菠萝棒冰。


       


最终,他没有中毒,孟鹤堂也完好无缺。


       


他大胆地又一次打开冰箱门拿出两根棒冰。


       


第二天他拉肚子了,妈妈用水化开糖丸,让他喝下去。妈妈以为是他肚子里长了虫子,其实妈妈不知道,他肚子里的虫是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他多吃了好几口咯吱咯吱的菠萝棒冰。


       


小时候的活力就像是夏天用不完的太阳光。头一天还缩在妈妈怀里发誓再也不要和孟鹤堂那个坏蛋吃棒冰,第二天又活蹦乱跳地跟在孟鹤堂后面上街玩。


       


上街就是把塑料袋套在扫帚的把子上捉蜻蜓。


    

        


孟鹤堂像个战士,周九良就是他的跟班。他们追着蜻蜓透明色的翅膀,出了一身汗,却没有任何收获。


       


可是周九良的牙床还是不受任何影响地准确接收到了太阳发出的成长信号——门牙在夏末长了出来。那颗大大的门牙显得比旁边的稍微白一点。


        


这一年是他们的1999年,20世纪的最后乐章。


   

        


10月份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变更点,蝉鸣声柔和了一些。孟鹤堂家沙发上还是铺着凉席,风扇开小了一个档。周九良和他坐在他家沙发上,看建国50周年的阅兵式。


       


孟鹤堂穿着白色的棉布背心和深蓝色短裤,光着脚盘腿对着电视目不转睛。周九良偷偷从他背后拿来了他的gameboy,他也没有发觉。在游戏机里,周九良浪费了他三个精灵球。


       


孟鹤堂对着电视说那很酷。


       


国歌响起的时候孟鹤堂站起来戴着红领巾敬礼。而周九良还是坐在沙发上,盘算着这七天不用上幼儿园的时光应该如何度过。


       


最后,周九良用旧报纸折了一只青蛙放在他家圆形的茶几上,然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阅兵式里嘹亮的进行曲和飞机坦克全都在他的美梦之外。


       


傍晚,周九良和孟鹤堂还有他爸一起翻墙进入已经关门的公园散步。


       


他爸是个特别高大的男人,这样的印象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个时候他爸爸一手抱着周九良,还可以一手揽着孟鹤堂。孟鹤堂借助树枝翻过比周九良还高的围栏,灵活得像孙悟空。之后,他俩接力把周九良运到公园里。


       


安静的公园很美——花是只给他们开放的花;树是只给他们欣赏的树。



老孟把周九良放到停转的旋转木马上。


      


周九良坐在前面的小白马上,孟鹤堂在后面喊着:“驾!”


       


关于周九良的童年,似乎每天都充满了节日或者纪念——幼儿园午睡醒来,枕头下面会有一朵小红花。自由活动时间,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蹦跳着踩别人的影子。


那些胡乱说出来的暗号和吃完饭后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一起不修边幅地在他们的那些年里野草一样生长。


       


1999年,像是一个符号。具体是休止符还是什么符号,周九良也说不清。不过就算是有一些习惯在空气里氧化得很缓慢,他也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


  

      


初冬的小城冷得很突然,大院对面疗养院的玻璃门蒙上了一层灰尘,空气流动很缓慢。所以走到那里时,除了北方的凛冽坚硬之外,还有尘埃的味道。


       


后来下了一场大雪,周九良学会了第一个用来形容大雪的成语——银装素裹。


       


幼儿园放寒假前最后一天上学,周九良把老师藏在他枕头底下的小红花都拿出来。换了一朵丝绒做的大红花,让老师帮他别在左边的胸口。就是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那一边。


     

        


棕色的皮鞋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就像是夏天周九良和孟鹤堂咯吱咯吱咬碎的菠萝棒冰。雪水顺着棕色皮鞋濡湿了橘黄色的棉裤。周九良打了个激灵,却不觉得冷。


       


因为他有一朵大红花,因为他知道放了寒假就可以赶回家过年了。


       


那时候年的气息总是迫不及待地来感染他们,感染周九良和孟鹤堂以及他们的家人。


       


孟鹤堂放假比周九良晚一些,但是他已经开始在放学的路上买五毛钱两盒的小炮,可以在楼门口拉开引线,听“砰”的一声,没有光却很响。盒子上画着神奇宝贝、四驱兄弟或者中华小当家。那些印刷劣质的包装,是周九良主要的藏品。


       


孟鹤堂递给周九良一个沙炮让周九良学着他的样子往地上摔。是那种柔和的炮仗,白色的旺仔小馒头一般大。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微弱的橙色的转瞬即逝的火花,很可爱。


       


阳台上晾着自家做的红肠,腊八蒜已经冒绿头。外婆做的熏鱼总是能招来馋猫一样的孟鹤堂。红色的剪纸窗花要等正月才正式挂上。可辣椒和玉米已经被串起来了。


       


一年中最让人喜悦的时候到来。


       


终于,周九良和孟鹤堂一起,小步快走地告别了他们的1999年。


       


雪地里,周九良一家和孟鹤堂一起被那台胶片相机记录下来,定格在底片里。


       


那个时候,周九良觉得爸妈永远不会有皱纹;他的成长就算是寂寞也会顺利得像他总能得到小红花一样容易。


       


那个时候,他总以为孟鹤堂永远是个小胖墩;外婆会陪他再走一个世纪,让他在除夕那天不能睡着,要摸高守岁。放纵他把每个饺子戳个洞来判断里面是否有惊喜。


       


周九良仰着头踮着脚站在他们中间。


       


周九良想:他们是爱我的,一直是爱我的。


       


2000年的钟声比任何一年来得都要隆重。


       


开春,整栋楼的人都在忙里忙外准备搬家。疗养院再也没开过门,院里的迎春花倒是开得不错。


       


周九良那栋楼里的邻居都搬去了城里,包括孟鹤堂。他和孟鹤堂告别得特别自然,就像他们俩每天上学在路口告别那样。因为总感觉放学时,他们还得从不同的方向走向同一条回家的路。


       


可是,这次告别之后孟鹤堂在周九良的生活里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空白。


       


关于那一段空白,周九良都是靠道听途说来填满的——2002年的孟鹤堂去了一所不错的初中,可是他并不喜欢;2005年的孟鹤堂早恋,被他爸爸抓了个正着;2006年的孟鹤堂进入叛逆期,经常和爸妈吵架。


       


妈妈每次提起孟鹤堂时,都会跟周九良说:“九良啊,你说孟孟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


       


周九良暗自思忖:那,在孟鹤堂看不见的地方,我是什么样的呢?


       


很长一段时间,周九良都觉得自己是寂寞的。那种寂寞与1999年在孟鹤堂画下的圈圈里编花环不同。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天花板——漆黑的天空和白色的天花板像是月光里黑白的钢琴键。他伸出手指去,却听不见叮咚的和弦。他按照长大后就被规划好的轨道滑行,看着这座城市越长越高。


       


买学校门口老奶奶做的麦芽糖,没人和他分享,菠萝棒冰被“你一半我一半”的旺旺碎冰冰代替。


       


2008年,周九良读初中,后面坐着个好看的女生。


       


那个女生的好看与孟鹤堂的好看不一样——她留着柔软的长头发,说话声音也是细软的。和孟鹤堂刺一样倔强地挺立的头发不一样。和孟鹤堂变声期嘶哑别扭的嗓音不一样。女生皮肤很白,孟鹤堂却黑得像只放养的小猴子。


       


女生的成绩不好,这倒是比不上孟鹤堂。



孟鹤堂。


孟鹤堂。


孟鹤堂。


       


周九良这才发现似乎自己对于孟鹤堂的想念与日俱增。


       


孟鹤堂高考出成绩那天,周九良正在进行模拟期末考试。坐在后面的漂亮女孩伸出白皙手指戳了戳周九良的后背。他莫名紧张——后面的女生递给他一块德芙。


       


晚上回家,妈妈说孟鹤堂高考成绩超了重本线好多分。妈妈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你学着点,玩好了也学好了,你孟叔叔怕是要骄傲死了。”


       


放暑假,妈妈约孟鹤堂一家人吃饭。


       


再次见到孟鹤堂,周九良已经开始觉得陌生——孟鹤堂比以前好看了很多、皮肤白了、身体瘦了。


       


周九良有点紧张,孟鹤堂却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大方露出苹果肌和眼角的细细纹路。


       


孟鹤堂叫周九良“周宝宝”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脸颊发烫。


       


后来的后来,孟鹤堂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在志愿表上填了军校。


       


送他走的时候,老孟双手提着两个行李箱。孟鹤堂已经跟老孟差不多高了。


      


这次的告别很明显比2000年的那一次更加郑重。周九良扯扯他的衣角,他过来拥抱周九良,说小朋友要快乐。


       


周九良突然就想起来1999年国庆阅兵,电视机前的孟鹤堂敬礼时候稚嫩庄重的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九良很直接地在日记本里说,他很怀念小时候的夏天。可现在的每一步,他必须走得正确而郑重。


       


坐在周九良后面的漂亮女孩像是跟他打了个照面的路人,在他毕业后的时光里,留下一块被蒸干的水渍。


       


周九良想起她的时候,总是会牵扯出一段美好的阳光。以及他在那段阳光下每天念起无数遍孟鹤堂的时间。


       


周九良旧家附近的公园,成了全年免费开放的大众娱乐场所。疗养院改成了体校运动员宿舍。沙砾地成了塑胶篮球场。雾霾成了困扰每个城市的巨大问题。每个人都有一块划定的领地,没人愿意越界。


       


不断和不同的人擦肩而过,偶尔的交集之后分道扬镳。他们占据着生命里的短租房间,而心里却总是藏着一个没人爬得上去的灯塔。


       


不过,被揉皱的旧时光一直闪亮。


       


周九良没见过大学之后的孟鹤堂,和老孟却见过几面。


       


老孟五十多岁的时候买了辆白色桑塔纳,周九良高考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去送考。上大学时也非得跟着他爸妈一起去送他。


       


老孟依然很高大,力气依然不褪色,提着周九良超重的行李箱走在他前面。在送他过安检的时候把箱子放下,整理了好几下周九良白色的衣领:“九良啊,大小伙子了,别耍小脾气,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找个女朋友,毕业就成个家。别学你孟哥,老大不小了也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周九良觉得老孟絮叨得有点可笑,但是他斑白的鬓角出卖了他的衰老。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后,周九良才知道,这衰老一半是因为不饶人的岁月,另一半是因为孟鹤堂。


       


也就是那个时候,周九良才知道老孟嘴里的“没个正形”是什么意思。


       


——孟鹤堂上大学起就没怎么回过家,毕业以后就更少回来了。


       


他在边疆的雪原驻守,却寒冷了老孟的四季。


       


2013年,周九良离家也很远,他很想念那些无心经营的时光与小猴子一样的孟鹤堂。


       


2014年,新年伊始,孟鹤堂带着满身风霜踏雪而来。周九良对着镜子整理了好几遍自己白色的衣领,一如当年老孟给他整理时那样。


       


他打算尽力体面精致地去见孟鹤堂。


       

        


军人孟鹤堂。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部队里的男人尤甚。



而孟鹤堂却哭了。


       


孟鹤堂给周九良看他这几年获得的漂亮勋章。


最漂亮的勋章是一句话:“我决定不走了。”


       


小雪来得很温柔,铺满了疗养院外面那个篮球场,孟鹤堂用黑色的皮鞋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喏,坐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个圈可以保护你不被吃掉,像是孙悟空画的那个一样。”


       


周九良勾起嘴角又流下眼泪,乖乖坐下,变回五岁的样子。


       


孟鹤堂摸摸他的头:“周九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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